2016-11-14 06:58
Sydney编译
抵抗还是享受生活?这种纠结弥漫在巴勒斯坦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。
去巴勒斯坦之前,我从没想过会有机会到夜店消费。
贝塔·艾尼萨,是个令巴勒斯坦人羞于启齿的名字。如果你向当地人打听:你去过贝塔·艾尼萨吗?他们的反应往往是一个字——囧。大多数人会说:我怎么会去那儿?你想去?哈哈!
贝塔·艾尼萨是约旦河西岸城市拉姆安拉的一家夜店。那里不仅提供别处禁止提供的酒精饮料,还有穿着大胆的年轻女孩和午夜开始的激情舞蹈,这在穆斯林占大多数的巴勒斯坦实属罕见。
两年前我常驻那里的时候,贝塔·艾尼萨是当地仅存的一家夜店。在它之前,另一处夜店被认为离经叛道,遭人纵火烧毁。
而这一家的存在也不易。
为了一探究竟,一天夜里,我和年轻的巴勒斯坦女同事来到这里。这家夜店位于拉姆安拉的富人区——马斯庸区。虽说是富人区,但只是比别处干净些,房屋新一些罢了。夜店位于山坡上一个安静的小院内,小院的正门朝马路,但并不开,要想进去必须走后门。后门有几个彪形大汉保安把守,防止酒吧遭受骚扰和攻击。
但后门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,因为这几个保安还有个任务是筛查顾客,他们会一边给你引路,一边仔细打量你,判断你的身份。把想进来游荡一下、看个热闹的小混混挡在门外。
这样做,一是为了安保,二是防止女孩遭到骚扰。这里可以说是拉姆安拉的一个“高级”会所,平时是酒吧,每周四晚上有舞会。进来的人都是“一定层次”的人。而夜店的老板据说还颇有来头。
我们在院外马路边停车时,路过的一个行人愤愤地说:“就堕落吧,政府故意让年轻人都沉迷于酒精和享受,这样就不会上街闹事了,犹太人也称心了。”
进到这个100平方米不到的小酒吧,里边灯光昏黄,摆放着寥寥几把桌椅,大多数人都站着喝酒、聊天。我和同事各买了一杯Margarita,15谢克尔(约合21元人民币)混在人群中。人群里,有外国人,有从以色列境内来的阿拉伯人,有拉姆安拉的小资们,甚至还有巴勒斯坦官员。
“那是财政部的发言人。”女同事指着一虎背熊腰的中年人告诉我。
“他也来了!”同事吃惊地叫出来。那是巴勒斯坦一位著名的反以色列领导人,每次大规模的游行活动都是他组织和冲锋陷阵在前。这人要了一杯酒,转身消失在人群中。
午夜一到,在传统的阿拉伯音乐中,男男女女们开始跳舞,女孩的衣着与平时比非常大胆,有人吊带,有人穿紧身短裙,有点暧昧,但不失保守。跳舞时,男女并不会接触对方身体,有男孩斗胆快速搂一下女孩的腰,都被轻轻推开。
坐在吧台,这个场景恍然让我忘记了还身在巴勒斯坦,仿佛置身于北京的三里屯?抑或某部美剧中的乡村酒吧?吧台上方,有个高高挂起来的纸板,上面用艺术体的阿拉伯语写着:拉姆安拉真成首都了吗?这句话道出了我在这里的恍惚:这里还是一个被占领和封锁下的城市吗?
但事实是,离这个酒吧一公里外,就是以色列的检查站。那里,即使是深夜,也有以色列士兵对进出的巴勒斯坦人进行检查。
但是,对于正在疯狂享受和放松的年轻人来说,提起这个可能有些煞风景。“谁说我们就不能享受生活,难道我喝次酒就能忘掉占领?不可能!”对于我提出的话题,有个巴勒斯坦男孩很不悦。
这个疑问,也是经常折磨巴勒斯坦人的一个心结。抵抗还是享受生活?这种纠结弥漫在巴勒斯坦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。
巴勒斯坦人酷爱皇马和巴萨两支球队。有次我在拉姆安拉市中心看到,当两队的球赛结束后,人流迅速填满了市中心的街道,他们或挥动着队旗,或有节奏地摁动汽车喇叭庆祝。这时,突然出现几个打着横幅的年轻人,他们拦住一辆辆汽车,在车前使劲晃动标语,上写:别忘了占领!
还有一次,巴勒斯坦妇女协会组织美食节,做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巴勒斯坦美食“马夫图尔”。当美食节在鼓乐声中拉开帷幕的时候,突然一群年轻人开始闹场,他们打着标语,喊着口号在美食节外抗议。口号是:别只顾享乐,别忘了在以色列监狱正在受苦的囚犯。
但是,在巴勒斯坦的重大纪念日,比如“土地日”“灾难日”这些纪念巴勒斯坦人苦难历史的日子,却很难吸引到大批人参加了。近些年反以色列游行活动中,参与的人越来越少,有时摄影和摄像记者们的人数反而会超过游行者。
对于政治的冷漠正在这里蔓延。2012年,巴勒斯坦成为联合国“观察员国”,如果不是政府组织大中小学的教师和学生参与,如何制造欢庆的气氛恐怕让巴勒斯坦当局头疼。
“我们对暴力很厌恶,持续近8年的第二次大起义刚结束,”不断有巴勒斯坦人告诉我。他们说,几年前,母亲们会告诉自己的儿子:“去扔石头,去反抗!”但现在母亲们已经不会这么做了。“我只会失去儿子,能得到什么?生活仍然这么苦,而官员们各个脑满肥肠。”
“再说,连生活都很困难,每天就是想着怎么养活自己和家人。”有巴勒斯坦人这样说。
但是,对于生活在巴勒斯坦另一块分割开的土地上的加沙人来说,这不能成为理由。他们说:哼,约旦河西岸的人本来就没有血性,贪图享受,忘记了反抗。
在哈马斯控制下的加沙地带,社会环境更加保守,烟酒被禁卖,武装抵抗以色列的氛围仍然很浓。在大街上,你经常能看到一袭黑衣、端着冲锋枪的武装人员。
在加沙,参与反抗仍旧得到鼓励,一旦成为烈士就会给家族带来荣耀。他们会自豪地把死者的遗像挂在自己街区的入口,哪个家族或组织牺牲的人多,他们在加沙腰杆就硬。在加沙的马路中间,经常看到烈士的遗像,上面的脸庞有的年轻、有的年长,有的还是稚嫩的孩子。而对于那些为了斗争在以色列监狱蹲了很多年的人,则是加沙姑娘青睐的结婚对象。通过换俘协议出狱的那些人,经常会被姑娘们一抢而空。
这种“崇武”也影响了他们的生活。以色列的封锁使他们经常物资短缺,而轰炸经常造成他们房屋受损,或者是失去家人,但至少在和我交谈时,他们却没有怨言。
当一个加沙人来到约旦河西岸的拉姆安拉,看到距离市中心五百米之外的一个山头上就是犹太人定居点,他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大致距离,半开玩笑地说:“一个火箭弹够了,或者步枪也能打到。哎,如果哈马斯在这里,这个定居点早就不存在了。”
他的话让一个拉姆安拉年轻人听得目瞪口呆,建议他有机会多到西岸走走,或者到贝塔·艾尼萨夜店去一下,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生活,改变一下在加沙打打杀杀的思维。
但是,这位加沙人没有机会了,在我离开巴勒斯坦后不久,听说迫于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,贝塔·艾尼萨还是被政府勒令关闭了。
抵抗,还是享受生活?这个萦绕在巴勒斯坦年轻人心头的“哈姆雷特之问”是否还在继续?
原文载于:新华国际
原文作者:吕迎旭